陆大鹏读《公元1000年》︱全球化的开端

erjian2021-10-06958

陆大鹏读《公元1000年》︱全球化的开端

“全球化”是一个耳熟能详的词,但关于全球化究竟意味着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有很多争议,更不用说普通大众,甚至学术界了。

更传统的理解是,以1492年哥伦布到达美洲和1497年至1499年达伽马航行印度为标志的“地理大发现”(或“大航海时代”)开启了全球化进程。但在历史学家看来,“全球化什么时候开始?”恐怕不可能得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论。例如,古希腊罗马贸易将埃及与南印度联系起来,这是否意味着早在公元一世纪就有某种形式的全球化?

至于对全球化的理解,我个人同意大卫阿布拉菲亚在《无垠之海:大洋的人类史》()中的说法,我在这里复制一下:

当我们看到一些相距甚远的地区的经济相互依存时,“全球化”这个词是最有意义的。比如,当华中地区的陶艺家不遗余力地满足荷兰或丹麦客户对其产品具体设计的要求时。即便如此,有些行业比其他行业更“全球化”:罗马胡椒贸易、中国瓷器贸易、食糖贸易或茶叶贸易的巨大规模和影响范围就是很好的例子,这表明贸易关系是全方位的,不仅影响精英,也影响地位低下的人,包括工匠和奴隶。因此,我们可以将“全球化”描述为跨越巨大空间的经济一体化进程。

许多关于全球化的精彩辩论仅限于学术界,我们仍然缺乏一本书来提供一个新的视角来审视全球化。这本由耶鲁大学历史学教授韩森()撰写的新书《公元1000年:全球化的开端》很好地完成了这一使命。通过观察公元1000年的世界,这本书将许多原本看似不相关的地区和文化联系在一起,让人神清气爽。它还鼓励我们从超越国家和文化界限的“全球历史”的角度来看待过去。当我读这本书的时候,我获得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新知识和一些惊喜。

陆大鹏读《公元1000年》︱全球化的开端

就因为是一本大众喜闻乐见的历史书,我觉得不妨多啰嗦一下“全球历史”()的概念,有助于大家了解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当然,历史系的读者对以下内容很熟悉。

全球历史是20世纪60年代在西方兴起的一种历史观念,强调全球视野和对跨文化互动的研究。全球历史主要反对两种观点。一是过去以民族国家的边界为分界线,如研究法国史、德国史、英国史、意大利史、西班牙史等。这些研究领域被分开了。汤因比反对过去按国家划分历史的方式。《历史研究》年,他提出文明是历史的单位,把世界历史分为二十六种文明,当然还有中华文明。世界既然要打破民族国家框架的束缚,就特别强调不同文明相互作用、相互联系而形成的网络,或者说文明体系。全球历史学会努力跨越传统历史研究的一些界限,如语言、文化、民族等。所以它特别喜欢谈论宏观话题如贸易联系、文物技术传播、环境变化、人口迁移等。而不是传统的皇帝和将军的政治史、外交史和军事史。

第二个是“欧洲中心主义”。全球历史强调从东亚、中亚、非洲等角度看待历史。比如肯尼斯波美拉茨的《大分流》和约翰达尔文的《帖木儿之后》,否定了传统的欧洲优越论,强调了中国在近代以前世界历史上的重要地位。

103010是一本关于全球历史的书,它不是传统的国史或政治史,所以它的许多写作风格与普通读者想象的不同,有自己鲜明的特点。

汉学家韩森写了关于南宋民间宗教的《公元1000年》和《丝绸之路新史》,所以《变迁之神》有很大的篇幅讨论唐宋时期的中国,尤其是泉州、广杭、宁波的国际贸易。她称这个时代的中国是“世界上最全球化的地方”。这个话题对很多西方读者来说可能还是很新鲜的,但对中国人来说可能是老生常谈了。然而,韩森在中国和世界之间的联系中有一些让我惊讶的因素。比如宋代宗室成员、泉州舶司官员赵,其实对西西里、索马利亚、坦尚尼亚都有所了解,甚至描述过阿拉伯人俘虏马达加斯加居民转卖的奴隶贸易:“西方有岛屿,野人众多,身上如黑漆,毛发甚多,诱食而擒之。倒卖,做粮食大国的奴隶,价格很厚。”东非、阿拉伯和中国出人意料地联系在一起。

另一个令我惊讶和有趣的越洋联系是墨西哥玛雅古城陈驰伊扎的壁画,有一个金发浅肤色的俘虏的形象。一种解释是,这些囚犯被戴上黄色假发,假发的颜色与玛雅人想要祭祀的太阳神的头发颜色一致。另一种更大胆的解释是,这可能是航行到美洲的北欧人,因为壁画绘制的时间与北欧人穿越大西洋到达加拿大的时间以及今天缅因州所在的位置不谋而合。支持这一假设的另一个证据是,陈驰伊扎的另一幅壁画展示了一艘船的图像,它的结构类似于维京船,但与玛雅独木舟的结构截然不同。

我们早就知道哥伦布绝对不是第一个踏上美洲土地的欧洲人。早在公元1000年,维京人就登陆纽芬兰,后来在北美建立了定居点。但是,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也不能说北欧人千里迢迢来到了墨西哥,成为了玛雅祭祀的牺牲品。如果是真的,会很有意思。这是历史“次元墙”破裂的又一精彩例证。

这本书概述了公元1000年前后人类活动的历史,跨大陆和海洋贸易网络的建立和维护,并提供了许多这样令人耳目一新的历史证据。读这本书的感觉有点类似于浏览维基百科,会从一个知识点超链接到另一个知识点。这种手法展现了作者令人钦佩的知识结构,但也略显跳跃和凌乱。

然而,我认为全球化始于1000年的论点并不令人信服。1000年是维京人到达纽芬兰并开辟从欧洲到美洲的航线的一年。韩森认为这“封闭了全球循环”。一个物品或一条信息第一次可以跨越整个世界……那一年,形成了一个全球的航线网络。所以我们开始了全球化的历史。".

但我们知道,维京人在北美大陆并没有建立永久性定居点,而是很快撤退,只留下了一些遗迹,在格陵兰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撤退了。他们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块新大陆。维京人固然把欧洲和美洲联系了起来,但这个联系是脆弱和短暂的,远远没办法与1492年之后西班牙人全面征服、建立庞大的西语文化世界的“成就”相提并论。所以维京人抵达美洲的意义究竟有没有韩森说的那么大,是值得商榷的。

不过我相信韩森的本意不是要“抬杠”说1000年就是那么了不起的分水岭,它就是全球化的开端。在这样一本轻松的通俗历史书里要做出那么斩钉截铁的论断,本身也是难以令人信服的。但韩森的确写出了一本能够让大众读者欣赏的集知识性与趣味性为一体的书,并且鼓励大家破除一些陈旧的观念,把整个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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